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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瑟·米勒:藝術應該在社會改革中發揮有效作用


今年是劇作家阿瑟·米勒 105 週年誕辰。 他與尤金·奧尼爾、田納西·威廉斯並稱為美 國戲劇三大家。早在 1979 年,劇評家馬丁·哥 特弗里德就在《星期六評論》雜誌上撰文 盛讚米勒的《推銷員之死》《薩勒姆的女巫》 和《橋頭眺望》是三部氣勢宏偉的劇本, 具有顯示人性的廣泛內容,卻又高於現實 生活,因為它們詩意盎然並具有崇高的道 德力量。他預言,世界上只要還有舞台存在, 這三齣戲就會上演,傳之不朽。

此話信然,米勒在世時,他的戲劇屢屢 引起轟動。他一生寫有 17 個劇本,獲得包 括普利策獎、奧利弗最佳戲劇獎等在內的 諸多重要獎項。米勒逝世 15 年後,他的戲 劇依然廣為流傳。近期,上海譯文出版社 推出阿瑟·米勒作品系列,在日前於上海朵 雲書院舉行的新書發布會上,劇作家喻榮 軍談到,對於中國的戲劇演出來說,要找 到和米勒經典作品之間的關聯是很容易的, 只要有一個點能搭上,就能引燃大家二次 創作的激情,而不同的創作者總是能從米 勒的作品中找到自己的角度。他特別談到, 2019 年米勒突然間就火了起來,不只是在 中國,世界各地都開始演出他的戲劇。 與在戲劇上取得的成就相比,米勒的小 說創作少為人知。實際上,小說創作幾乎 貫穿了他的整個寫作生涯。他出版過長篇 小說《焦點》、中篇小說《不合時宜的人》、 短篇小說集《存在》等。如有評論所說, 這些作品同樣體現出米勒深刻的洞察力、 強烈的人文精神,這也是他的劇作的標誌 性特徵。

正因為此,有一次,導演西德尼·呂美特 問米勒,既然他在劇本和小說寫作方面具 有同樣的天賦,為什麼還會選擇寫劇本? 為什麼要放棄小說寫作賦予他的對於創作 過程全盤控制的權力?畢竟劇本都是首先 要經過導演之手,再經由演員、場景設計、 製片等等“共同創作”,才能在舞台上得以呈 現。米勒的回答令呂美特感到觸動,他說 他喜歡看到他的作品在別人那裡引起反應, 這些反應當中可能有他在劇本創作過程中 從未想到過的揭示、感受和思想。

“我在寫作過程中嗤嗤發笑” 可想而知,米勒也喜歡看到自己的作品 在中國觀眾中引起反應。他曾於 1978 年攜 第三任妻子、攝影師英格·莫拉斯訪華,並 在回國後出版了圖文並茂的《訪問中國》。 五年後,他又受邀為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導 演《推銷員之死》。在以排練日記為基礎 寫成的《阿瑟·米勒手記》一書中,米勒寫 道:“1983 年春,我每天早上九點到中午、 晚上七點到十點導演這齣戲,下午則寫日 記。我把自己的搬弄是非、誤解和錯誤的判 斷都原封不動地留在這裡。在那兩個月裡, 我興奮地、努力地工作,以獨特的角度觀 察著中國。”

自發表後在百老匯連演 742 場,為米勒 贏得國際聲譽的《推銷員之死》(1949) 可謂一出“美國悲劇”。該劇講述了推銷員 威利·洛曼的悲慘遭遇。在為公司兢兢業業 工作三十多年後,威利被老闆辭退,又為 兩個不務正業的兒子操碎了心,最終為了 使家庭獲得一筆保險費而在深夜駕車外出 撞毀身亡。對於如今的中國觀眾而言,這 個中年男人夢想破滅的故事早已不再陌生, 但當年看到這部劇的觀眾接受起來卻有難 度。喻榮軍回憶說,1983 年北京人藝版的《推保險這些職業也根本不了解。” 但米勒寫這個劇作時,他的國家正到處瀰漫著新的帝國正在形成的氣氛。米勒回憶說, 這齣戲首演當晚,一名婦女諷刺它是“一枚 埋在美國資本主義制度下面的定時炸彈”。“我 倒巴不得它是,至少是埋在那種資本主義胡 扯的謊言下面,埋在那種認為站在冰箱上面 便能觸摸到雲層、同時衝月亮揮舞一張付清 銀行購房貸款的收據而終於成功之類的虛假 生活下面。”米勒也確實滿懷狐疑:“我在寫 作過程中嗤嗤發笑,主要是針對威利那種徹 頭徹尾自相矛盾的心理,正是在這種笑聲中 突然有一天下午冒出了這齣戲的劇名。以往 有些劇本,諸如《大主教面臨死亡》《死亡 和處女》四部曲等等——凡是劇名帶有 ' 死 亡 ' 這個字眼的戲素來都是既嚴肅又高雅的, 而現在一個詼諧人物,一大堆傷心的矛盾, 一個丑角,居然要用上它啦,這可真有點叫 人好笑,也有點刺目。”

米勒 1915 年生於紐約,父親本是富裕的 猶太商人,卻不幸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初經濟 大蕭條時期破產,家裡由此生計維艱,只得 靠變賣母親的首飾維持。自 1932 年中學畢 業,米勒就外出謀生,在汽車零件倉庫幹活。 攢夠大學一年的學費後,於 1934 年考入密 歇根大學,靠獎學金及做《密歇根日報》晚 班編輯的工資上完大學,期間他寫過幾個劇 本,兩次獲得校內霍普伍德寫作競賽戲劇獎。 1941 年到 1944 年間,米勒從事過多種工作, 如卡車司機、侍者、電台歌手等,但從未停 止戲劇創作,他創作的幾個劇本都不大成功, 後來被他稱作“抽屜裡的劇本”。 1944 年, 他的劇作《鴻運高照的人》在百老匯上演, 但反響平平。他決定再寫一個劇本,如果仍 然不成功就擱筆。三年後,他仿照易卜生筆 法寫出社會問題劇《都是我的兒子》——一 出由質量不過關的飛機引擎引發的悲劇,終 於一炮打響,獲紐約劇評獎,米勒從此成名 於世。

而最堪為米勒傳奇一生作註解的是他和演 員瑪麗蓮·夢露的婚姻。他倆於 1951 年一見 鍾情,五年後結婚。外界稱他們的婚姻為“美 國最漂亮的女人與最聰明的男人的結合”。 而現實是夢露嚴重的自毀傾向令米勒筋疲力 盡,使得他整整四年沒有創作一部新戲;夢 露卻認為,米勒自以為是,極其高傲,並由 此對他反感不已。 1960 年,在夢露拍攝完 米勒為她量身定做的電影《不合時宜的人》 後,兩人離婚。很多年後,在接受法國一家 報紙採訪時,米勒用“自我毀滅”來形容這次 婚姻。

1964 年,米勒以這段“不很成功”的婚姻 為摹本寫了又一個成功的劇本《墮落之後》。 劇情是律師昆廷因兩次婚姻失敗,回憶他和 兩任前妻之間的愛恨交織的關係,以及新近 相識的奧籍考古學家赫爾佳給他帶來恢復生 活信心的希望。劇中還穿插了昆廷回憶自己 父母之間的糾葛,納粹集中營的慘狀和非美 活動調查委員會對左翼知識分子的傳訊。昆 廷經過對生活經歷的反思領悟到,人只認識 到愛是遠遠不夠的,更需要面對生活而無所 畏懼。有評論家認為,米勒敢於暴露自己的 靈魂而寫出了一部意義深遠的自傳體文獻。 但劇中的紅歌星瑪姬儼然是夢露的化身,劇 情中又有多處可同米勒的往事相印證,因此 也有些評論家認為米勒在距離夢露死去不到 一年半就把夫婦私情公諸於世不夠地道。但 時間證明,這個一時不易讓人理解的劇本的 確如米勒所說,被公認為是一部傑作。

當然,《墮落之後》的成功絕非源於其自 傳性,而是源於米勒據此反映了現代人在社說我看過你的作品,我知道你的,米勒就非 常開心,馬上就把《薩勒姆的女巫》推薦給 了黃佐臨。” 在詩人韓博看來,這部劇作當年在上海演 出時能夠引起觀眾的廣泛共鳴,並不是偶然 的。


“雖然米勒的戲劇有強烈的現實主義色 彩,但如果我們跳脫出歷史細節就會發現, 他的很多描述的其實都有原型。我說的不是 人物的原型,而是問題的原型。”《薩勒姆 的女巫》由一樁真實的歷史事件——17 世 紀北美薩勒姆鎮發生的“逐巫案”改編而來, 米勒藉此抨擊當時高壓政治的代表麥卡錫 主義的猖獗。薩勒姆鎮的人們被邪惡的動機 拖向了嚴酷的宗教迫害中,人人自危,互相 誣告,只有正直的農民約翰在面對誠實與誣 言的選擇時,以無畏的精神澄清事實,他因 此走向死亡。韓博說,由“逐巫案”折射出的 二元論的意識形態依然存在,這部劇作時至 今日還是很有啟示意義。

雖然如此,米勒還是為劇本寫下了一個“很 光明的尾巴”。米勒始終相信,人無完人, 但真相總是存在的,並值得人們以死捍衛。 這事關他對悲劇的理解。米勒對馬克·吐溫 做出過這樣的評論:“他並非在利用他那種 跟同時代的公眾幻覺相疏離的態度來抗拒 他的國家,好像沒有它也能生存似的,而顯等藝術創作手法,而是如他自己所說:“規 規矩矩地以傳統的現實主義為基礎,而且試 圖使用各種方式來擴展它,以便直接甚至更 猝然、更赤裸裸地提出隱藏在生活表面背後 的、使我感動的事物。”米勒對錶現主義手 法的實踐更是值得稱道,他劇作的一大特點 即是類似於電影中的“閃回”技巧的往事重演, 劇中人物往往受現實中某一因素的激發陷入 對往事的回憶中,此時彷彿時光倒轉,人物 從現實回到了過去。舞台上開始上演過去的 情景,人物完全沉浸其中,劇中場景也引領 觀眾沉浸其中。或因如此,米勒的劇作總能 深深打動讀者和觀眾。

米勒的劇作總能喚起不同時代讀者和觀眾 全新的觀感。在這個意義上,作家孫甘露以 為不應過分強調其劇作的現實意義。 “對於 戲劇演出理解的變化,實際上背後反映的問 題是非常複雜、綜合性的。閱讀、觀劇實際 上是喚起我們內心更複雜的部分,而不是把 問題簡化。”上海譯文出版社編輯陳飛雪也 認為,與現實觀照同樣重要的是,米勒劇作 對人性幽暗部分的敏銳洞察。 “他的許多劇 本主旨都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對失敗的恐 懼和對成功的歉疚。這些複雜的情緒與感受 不會因為時代的變化而變化,在今天,我們 也依然會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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