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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門澤爾先生


尊敬的門澤爾先生,我記得,9 月 7 日下午, DY 兄弟,這位個頭雖不夠高大的朋友,可 是他對文學和電影的極高鑑賞卻一向令我仰 視。正是這位熱愛您的電影、熱愛捷克文學、 熱愛你們整個中東歐文化的北京媒體人,他 突然用微信的私信給我發來一張黑白照片, 只寫一句:又走了一位。

這張圖片裡兩位人物坐在一張桌子麵前, 感覺是即將開始或者已經結束了一次工作會 晤,他們正在聆聽畫面外誰在滔滔不絕。右 邊那位先生,我太熟悉了,那是你們捷克的 頂級作家赫拉巴爾。你看他兩隻手裡轉動的 一根香煙,再注意他已經鬆弛的嘴唇,他已 經有些急於表達了,他隨時就要口若懸河地 開侃了。您知道,話語權一旦落到赫拉巴爾 這裡,如果再來上幾大扎啤酒,時間就會停 下,你們都會笑得眼淚汪汪。從這張照片老 赫的面目和禿頂剩餘頭髮的成色看,不難判 斷拍攝於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期。

不過,老赫的長相屬於那類過早成熟的類 型,請恕我冒昧直言,他的形象就是三十來 歲和六十來歲差別不怎麼大,如同一枚核桃, 剝開皮子,無論存放多久,它還是那枚核桃。 憑我的經驗,一個成熟男人長相過於稚嫩奶味,過於漂亮,或者說過於帥氣,一般不大 容易交往到可靠的朋友,甚至包括溫文爾雅 的異性朋友,俗話說,沒人緣兒。至於我, 年輕的時候姑且算是“帥哥”,這就必然拉低 了我的智力,阻礙了我的思維靈動。不過還 好,我在一個小說裡真實地描繪了自己,我 是駝背加羅圈腿,正面看,我是一個字母“O”, 側身看,我是一個阿拉伯數字“3”,這兩點 特徵之於我幾乎如同得到了上帝的救贖,它 們給予我自信和勇氣,並且因此感受過幾位 摯友的友誼和不同年齡女性的青睞。

這就是善之為善則不善,瑕疵往往奠定了 真實,這一點非常重要,赫拉巴爾曾經引用 歌德,就連太陽也難免帶著斑點。尤其是面 對小孩子,無論我的個子有多高,迎面走去, 我在他們眼裡總是彎彎曲曲植物打蔫兒的一 副模樣,又好像一隻水母,小孩子的視角容 易接納我這樣的大人,高大與堅定永遠都不 會在我的身上附體。

言歸正傳吧,門澤爾先生,當我看到這張 照片的時候,瞬間只想到一個問題,左邊這 位他是誰呢?不過,我立即反應過來,他只 能是您,只能是您門澤爾先生。鏡頭略微俯 視,您在這個照片上有點側面,所以人顯得 遮蔽和瘦弱,致使我沒能僅憑照片一眼認出 你,而是用腦子將你推斷出來的。

我當即回复 DY 兄弟:門澤爾。並且,我 還在您的名字後面添加了一個吃驚表情的圖 標。 DY回复:大師9月5日去世。 時間過去一段時間了,我非常奇怪自己微 信朋友圈,那麼多作家、評論家、藝術家、 電影人、媒體人,關於您離世的消息公佈轉 發寥寥。

由此,我也理解了七八年前您到上海出席 國際電影節活動期間並未得到一個“大人物” 的禮遇。有多少人知道您門澤爾何許人啊。 於是,我理解了今天文化里更多的現象和內 容。這個世界充滿喧囂,所有的孤獨都值得 珍視,不去管這孤獨如何來表達。比如,我 們對於赫拉巴爾的欣賞,以致我們對於本國 作家王小波的欣賞,對於作家張賢亮晚年作 品的欣賞,對於最新翻譯引進貴國演員、導 演、作家老斯維拉克的小說的欣賞,還有曾 經對於沈從文和汪曾祺的欣賞,再加上一個 日本作家阿部知二。簡言之,上述列舉那些, 我們流行的藝術審美,總是滯後,甚或迄今 依然視而不見,這實在夠嗆。我們流行的頂 多就是大學教育裡的那點無關緊要的皮毛理 論觀念,冷冰冰的拆卸和組裝,如同魔術變 戲法一般重複的機械動作。藝術不是機械。 藝術也是科學,不過這科學的終極追求就是 模糊,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科學,“知之為 知之”。藝術,“不知為不知”。這是我們古 代作家的名言,我把這段話掰成兩半,一半 贈給科學,一半送給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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