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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藤周作:悲憫文字裡的罪與罰、愛與信仰



看似一種巧合,有關遠藤周作小說的評 價,竟然都脫不開“感動”、“震撼”、“共鳴” 之類尋常而又不尋常的字眼。日本作家安 岡章太郎說,遠藤周作不是憑藉文字取勝, 他的作品整體擁有讓人感動的力量。讀完 他的代表作《沉默》後,美國作家厄普代 克表示,這部非同凡響的傑作,憂鬱、冷峻、 深沉、雅緻,引起心靈深處的共鳴。

實際上,這些評價並不只是巧合,而是 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我們讀遠藤周作小說有 可能會產生的共同感受。作家張生於日前 在上海朵雲書院舉行的“穿越人類的愛與悲 傷——遠藤周作新書分享與對談”上的一番 話,或許道出了個中奧秘。他說:“讀遠藤 周作的小說,我們會被其中濃烈的情感所震 懾,一下子進入到一個極端的境界。他的 小說有一種東方文學或者日本文學普遍缺 乏的超越性,其中大部分都涉及人應不應 該有信仰,人的存在到底有沒有意義,人 活著的價值是什麼等形而上學問題。這些 問題可能是我們日常生活中不是非常在意, 或者只有在生病或者生活中遇到一些挫折 的時候才會有所思考的。這些問題會一下 子把我們從日常生活中 ' 切割 ' 出來,讓我 們投入到一個不得不應對的場景中。”

由此,我們大致能明白,遠藤周作的小 說很可能會給我們的閱讀帶來挑戰,但當 我們真正進入他的文學世界,卻會被其深 深震撼。這在很大程度上源於他的與眾不 同。不同於很多作家在尋常、普遍的意義 上寫歷史、寫時代、寫日常,作為一個在 日本也幾乎是絕無僅有的,有著天主教信 仰的現代作家,遠藤周作主要是以寫小說、 講故事的方式來傳達自己的神學思考。他 卓越的寫作也使得英國作家格雷厄姆·格林 盛讚他是 20 世紀最優秀的作家之一。 格林給予如此高評,自然是基於遠藤周 作整體的創作,而不只是他欣然稱之為“戰 後日本文學代表作”的《沉默》。作為一位 高產作家,收入日本出版的《遠藤周作文集》 裡的長篇小說就有 27 部之多。或許是因為 他太過特殊,我們在相當長時間裡都只是 聽聞過,或只是讀過《沉默》。1966 年,《沉 默》出版當年便獲谷崎潤一郎獎,迄今被 譯成 13 種語言,印行超過 500 萬冊。即便

澎湃新闻 | 罗昕 周心怡 關於沉默,我只能說我聽到的,我只能說 所有的事情都是通過聲音了解的,它們發出 的聲音,或者沒有發出的聲音——所以,並 不是言語本身,而是它的效果,沉默也是一 樣的。 如果世界上有一個沉默的王國,但有一個

人可以說話,那他就是永恆之美的國王。但 是現在,在我們這世上,說話就沒有個盡頭; 然而會有那麼一天,到時候,與其說話,還 不如什麼都不說。但是,我們還在掙扎繼續。 ——傑西·鮑爾《不語》

近日,美國新銳小說家、詩人傑西·鮑爾 的小說《不語》由中信·大方出版。故事從 日本大阪附近村莊的多名老人失踪案展開, 警方一無所獲,媒體報導卻連篇累牘。有人 向警方提交了一份認罪書,詳細描述了犯罪 經過,署名小田宗達。從法庭審判到被送上 絞刑架,這個年輕人都沉默不語。

“你能在鮑爾那代作家身上看到過去十年 裡整個美國文學圈的變化和轉變。”近日, 作家、譯者俞冰夏來到中信·大方線上分享 如此,部分讀者還是通過美國導演馬丁·斯 科塞斯耗費近 25 年籌備、並為他贏得多個 獎項的同名電影,才了解、走近這部經典作 品。雖然僅只是讀《沉默》不足以讓我們了 解遠藤周作創作的全貌,卻也能讓我們大致 明白,對我們來說彷彿是披著神秘面紗的遠 藤周作,究竟是一位什麼樣的作家。

遠藤周作長達 30 餘年的創作生涯,卻遠 不是這本短短二百多頁的《沉默》可以涵蓋 的。以日本文學研究專家周思的說法,要了 解遠藤周作從早年的《沉默》到晚期的《深 河》其間的思想歷程,就很有必要讀讀他的 其他作品。日前由浙江文藝出版社引進出版 的《死海之濱》《武士》《我·拋棄了的·女 人》《醜聞》,以及五年前由人民文學出版 社出版的《海與毒藥》,都是他有代表性的 長篇小說。

小說《死海之濱》在雙重時空下展開,由 “朝聖”和“群像中人”兩條敘事線索交替進行。 在第一重時空裡,遠藤周作重構了當年耶穌 受難的故事。在現代的時空下,40 多歲的“我” 對自己的信仰一直有所懷疑,他之所以想到 耶路撒冷,是因為在這裡遇到了自己讀書時 期的朋友戶田,他們同時回憶起曾經他們共 同認識的一個外號叫“耗子”的人。這個人在日本教會學校裡做輔導員,但他又分明沒有 堅定的宗教信仰,甚至可以說非常軟弱,被 關入納粹集中營後,為了能夠活著,他不惜 使用一些欺騙手段讓自己在醫務室工作,當 別人向他求助時,他絕少幫忙。但在被押走 準備赴死之前,他把自己手裡的麵包送給了 一個小孩。

應該說,“耗子”並非小說裡的主要人物, 但以張生的理解,恰恰是從他身上,比較能 看出遠藤周作寫作人間性或世俗性的特點。

“他很多時候都是寫介乎於有信仰與沒信仰, 勇敢與懦弱,卑鄙與真誠,慷慨與吝嗇之間 的人。他們有時可能會被感動,會產生一些 信仰,但有時因為生活壓迫也會放棄一些信 仰。” 張生表示,遠藤周作之所以是個偉大的作 家,是因為他超越了具有宗教背景的多數作 家對於信仰毫不猶豫的肯定,“我們也可以 說他是一個具有非宗教色彩的作家,他只不 過採用了一些和宗教有關的題材和背景來 講述自己對於人生,對於信仰,對於人活著的意義的理解。”


遠藤周作小說裡體現出來的這些特點,與他的生平經歷多少有些關係。他 1923 年生 於東京巢鴨,三歲時隨父親遷往中國大連居住。十歲時,因為父母離異,他與母親、兄 長返回日本。 1944 年,遠藤周作考入日本 慶應大學文學部預科,但因為父親命令他改 讀醫學系,遠藤周作與之決裂。失去生活保 障後,他不得不輾轉在朋友家借宿,邊做家 教謀生。後經哲學家吉滿義彥的介紹,入住 其兼任舍監的白鳩寮。在吉滿的影響下,他 耽於閱讀法國思想家馬里旦的英文著作和奧 地利詩人里爾克的作品。後來,他又結識了 作家堀辰雄,在其影響下,成為一名狂熱的 文學青年。大學畢業前夕,他撰寫了關於堀 辰雄的評論《諸神與神》,在角川書店的文 學雜誌《四季》發表,遂以評論家的身份登 上文壇。 1950 年 6 月,遠藤周作作為戰後 日本最初的留學生赴法留學,在從橫濱到馬 賽 35 天的海上旅程中,他決定與其做法國 文學的學徒,不如學寫小說。他於同年 9 月 正式進入里昂大學學習,學習生活剛開始可 謂順風順水,第二年,他還到他格外推崇的 法國作家莫里亞克寫的小說《黛萊絲·台斯 蓋魯》中的背景地蘭德地區作徒步旅行,但 不久後,他身體出了狀況,在病情惡化後, 不得不於 1953 年 1 月底回國治病。在此期間, 他屢次對自己的信仰產生猶疑和矛盾,這在 他寫於 1955 年,獲第三十三屆芥川文學獎 的小說《白種人》中已有體現,更是在他後 來的寫作中反映出來。

可想而知,遠藤周作的留學生涯雖然短 暫,卻也加深了他對東西方文化,尤其是對 日本文化的理解。事實上,正如學者羅崗所 說,遠藤周作深受現代西方文學影響,並且 傾心書寫同時代日本作家少有涉及的形而上 命題,但他無論寫什麼類型的小說,都把它 們深刻地鑲嵌到他對近世以來日本命運的思 考上。遠藤周作的卓越之處還在於,像周思 說的那樣,即便是對宗教信仰與日本文化不 熟悉的讀者,讀他的小說也不會感到特別隔 膜,因為他在不同時空下的書寫都貼近我們 的情感與生活。“比如在他出版於 1980 年《武 士》中,他如此描寫那位在他鄉思念故鄉的 武士:' 武士想起兩年前的這個時候,在雜 樹林中和百姓們砍樹當薪柴的每一個日子。 斧頭砍在樹幹上的尖銳聲音在開始落葉的靜 寂樹林中擴散。' 隨後他寫武士對他的隨從 說,再稍微忍耐些!遠藤周作用這樣一種讓 讀者得以回味的方式,讓讀者自然感受到武 士沉默的個性和隱忍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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